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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乡村|陈泰湧:柳荫问渠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陈泰湧    日  期:2022年4月15日      

苏东坡把人生赏心的乐事归纳为十六种:清溪浅水行舟,凉雨竹窗夜话,暑至临流濯足,雨后登楼看山,柳荫堤畔闲行,花坞尊前微笑,隔江山寺闻钟,月下东邻吹箫,晨兴半柱茗香,午倦一方藤枕,开瓮勿逢陶谢,接客不着衣冠,乞得名花盛开,飞来家禽自语,客至汲泉烹茶,抚琴听者知音。

大年初一,按习俗有登高一说,预示着这一年都会“步步高升”。就这样,柳荫镇东升村,这个既雅致赏心又吉利讨喜的名字就突然跳了入眼里,这是一个能经常在新闻报道中见到的名字,“东升村,六平方公里,二千八百余人,早几年,村民大多外出打工,村容破败,近年来开展美丽乡村建设,建成了重庆最具特色的艺术村落,列入中国美丽乡村之列。”

查询资料后才得知,北碚柳荫镇又有“渠乡”之称,拥有至今保存完好的水渠约30公里,被称之为重庆的“红旗渠”。据《柳荫镇志》记载,这14条人工水渠总长在43公里左右,东西2条干渠是柳荫的“动脉”,总长12公里,横穿柳荫大地。作为“毛细血管”延伸而出的12条支渠长约31公里,负责将水流输送到小镇的每一个角落。这些水渠始建于上世纪70年代,靠着当地居民开山凿石、徒手搬运,历时10年,才终于修建而成。北碚区在文物普查中发现,目前保存最完整的3公里人工水渠就在东升村,悬空最高处与地面落差超过50米,并且游人可以自由登临。

“水到渠成”是很小的时候就学过的成语,但我也知道这个成语并不严谨,有些地方是“渠成”之后才能“水到”。我的童年是在梁平度过的,梁平在曾经万州地区的“三区八县”中算是最为富裕的,据说这就得益于他们的水利设施建设,解决了农业灌溉问题。水渠,也就是我童年最常见到的东西,特别是公路边,田野上,由多根石砌柱子支撑着横空而过的水渠,蒙童喜发问,我从长辈们那里学会了一个新词语,渡槽——指输送渠道水流跨越河渠、溪谷、洼地和道路的架空水渠。

渡槽不仅仅是出现在我的童年,更是出现在了人类的童年。两千多年前人类找到了驯服水的方法——从有水处调水到缺水地区,渡槽,应运而生。古罗马人曾建造了很多渡槽,其中最高的一座横跨今法国境内的加尔河,有约49米高。而在中国,特别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特殊的历史背景下,渡槽早已跃出水利的范围,在中国文化史、建筑史、社会史中都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甚至是一个时代的集体记忆。渡槽这个名字天生就带有浪漫气质,还有更浪漫的称谓——“人造天河”。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村民们开山凿石,徒手搬运,历时10年终于竣工。建成后的水渠引来了金刀峡胜天水库的甘泉,深深滋润了柳荫大地,依靠着水渠,柳荫镇也从那时起,成了北碚区的农业大镇。

可浪漫的背后却有着太多让人沉思的故事。这些至今还伫立于地面成为拍照背景,或跨越山涧成为网红打卡地的渡槽承载了太多厚重的历史积淀,而在人与水的博弈、历史与现实之间,更是凸显了诸多无法解决的矛盾。多年来,渡槽带给缺水地区人们生活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时光荏苒,冯唐易老,这些当年承载缺水地区人民梦想的人造天河,其中的大部分都已经废弃不用了。它们当中有的年久失修、破败坍塌,有的人为破坏成为残垣断壁,有的妨碍交通和城市建设,被迫拆除。渡槽已然成为历史标本,人造天河正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最后淡化成时代记忆中的一道风景线。

我们对渡槽的退隐其实也不必过于感怀和悲伤,渡槽的作用被削弱甚至取代,其背后是农田水利灌溉设施的整体改善,特别是农田承包后,由于灌溉改道、泥沙淤积、河道缺水等因素,大部分渡槽已丧失了输水能力,与之配套的输水设施也一起湮灭在历史烟云中。

 如今的渠乡柳荫镇,水渠虽隐退,但柳荫却不再受用水取水之难,山坪塘、蓄水池和水管已经遍布全镇,就连海拔位置最高的村庄也完美解决了群众的生活生产用水难题,这些渡槽也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早已干涸,只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只有当外来的游客远远望见这个年纪比他们大很多的“石拱桥”时,才会好奇地向当地人打听它们的来龙去脉。

柳荫镇的水渠所引之水来自于胜天湖,很多人都不知道,胜天湖也是一座人工湖泊,它的形成得益于水库的修建。胜天水库于1970年动工、1979年建成,用了近10年时间,近万名民工修筑而成,其中牺牲21人、伤残70余人,水库取名含“人定胜天”之意。如今圣天湖已成为城市饮用水水源地,灌溉功能被其他方式替代,柳荫的渡槽也就像宋代的瓷器或者明代的家具,它们已经散发出一种历史文物的味道。

在东升村西南部的这一条总长度约三公里的渡槽是北碚最长、保存最完整的渡槽,游客可沿小道从山下“步步高升”,登上小山包接近并最终登上这段高架水渠,再在渡槽上漫步,移动到两个山包之间,此时站在渡槽上俯瞰50多米高距的地面,或极目远眺,水渠的沿线是一片田园风光,正月里还是严冬,鲜花还未盛开,但东升村种植的那一大片黄金香柳绿油油的树冠边缘已呈现出一抹金灿灿的色调,这个色调是会浸染的,从树冠开始向内向外一层层地浸染,渐渐地就会将整片树林铸成黄金。东升村是重庆最大的黄金香柳种植基地,黄金香柳又名千层金,是优良的彩叶树种,也是视觉效果最好的色叶乔木新树种之一,是东升村的致富产业。黄金香柳新鲜枝叶还可以提炼香精油,如果是夏季,整个村庄都会浸润在清香之中。而我们站在高高的渡槽上,虽是冬季,风过拂面并不觉得太冷,而风中还隐隐约约带着一些香气,是去年夏季的香气仍未散去,还是今年的香气提前到来了?

登上渡槽的小山包上有一座小小的庙宇,小得只有一个殿,68岁的王吉勇家住一座白色的小院落,就在山包下,目之所及。初一十五他会到庙里来帮忙照看一下香火。这里的香烛属于自助式,给不给钱,给多给少都可以,香客扫旁边的二维码随喜功德,说是照看,王吉勇主要是做做寺庙及周边的日常卫生维护。

而这段向游客免费开放的渡槽的清洁卫生也是他在维护,他说自己是尽义务。

见有游客要上渠,他会提醒不要乱扔瓜果皮屑,提醒游客注意安全,只能走渡槽的里面,不要在槽壁上站立和攀爬。等上得渠来我才知这渡槽有多大,槽心有1.2米宽,两侧的槽壁高1米左右,人站里面就是齐腰的位置,槽壁厚也是1.2米,整个渡槽全是由条石砌成,而底部无法测量,目测底部条石的使用量还会大很多。

这还只是一条支渠,在东升村的叫东干渠,在西河村的叫西干渠,两条干渠比这条支渠还要粗壮些,据王吉勇说槽心就有2.5米宽,比这支渠宽一倍。只可惜干渠已损毁不可见了。

王吉勇是修渠工程的参与者,50年前修渠的时候他只有十七八岁。

见我对这段渡槽各种角度地拍摄,这种强烈的好奇也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揭秘说,“这一段修好后只使用了四年,因为前面干渠漏水,水流不过来。前面的干渠使用的年生是要久一些,不过也没有多用几年。现在就这段还保存得较为完好,干渠就残缺得过分了。”

柳荫的渠诞生于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那个时期也是我们对“人定胜天”从响彻到理解转变的一个时期,是一个从不幸到幸运的转折时期。

湖北省宜昌市东方红渡槽又名普溪河渡槽,1969年3月动工,1970年8月1日正式通水,通水仅23个小时便发生特大坍塌事故。

红旗渠是一项历经三十年的工程,堪称现代版的愚公移山。河南林县曾经十年九旱,1960年2月县委书记杨贵带着同样有着满腔热血的百姓、拿着简单普通的工具前往山上开始他们的修渠计划。在近七十公里的修渠战线上,近四万的百姓蜂拥而至,拿起工具便开始精力充沛地大干起来。然而事与愿违,因为没有更严密的谋划、没有人分配工作,最后导致的结果是劳力分散、漫天灰尘,有的人错挖了渠线、有的人又炸毁了渠底……

后来,杨贵经过反思,请来了专业团队进行指导,林县的修渠工作才步入了正轨,而这个修渠工程也就是我们所知的红旗渠引水工程,也就有了“红旗渠精神”。所谓红旗渠精神,就是自力更生、众志成城、团结协作、自强不息、不断创新的精神。而杨贵后来也总结过,实事求是是红旗渠精神的灵魂。

“人定胜天”并不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才创造出来的,这个词最早出现于宋代刘过的《龙川集·襄阳歌》:“人定兮胜天;半壁久无胡日月。”如果没有精准谋划,只凭满腔热血,就不会有这被誉为“世界第八大奇迹”和“人工天河”的红旗渠,也不会有在原址重建,格外高大,仍在使用的普溪河渡槽。这是一种思想的转变,这是时代带来的转变。

柳荫问渠,是想问这渠背后的故事。人定胜天,掌握自然规律本身就是一种“战胜”,让自然与人类都向有益的方向发展,这是更高层次的“人定胜天”,人类历史整个就是顺应规律、改造自然的历史。

再看柳荫凌空渡槽下的村庄,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也正是在顺应规律、顺应历史,这里的人和五十年前相比,激情更甚,但今天的他们更懂得将这水渠当作历史留给后人们的一种纪念,结合“原生态、美丽乡村”这些独特元素,怀旧情感和人文精神,将“美”字作为东升的一村一策、一村一品和一村一业,而美也体现在村落里的一花一草和一庭一院。

元代的马祖常曾写过,“石栈通星汉,银河落水渠”,柳荫之渠与之相比,形更美,意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