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是一个长期关注历史题材的作家。他用《填四川》《开埠》等鸿篇巨制,回应了马克思关于人民群众就是历史的创造者这一观点。但某些历史中的个体,有时候却难免被主流叙事所遮蔽。对于“事功”的关注,往往让我们忽略了另一条生动的历史线索,那就是“有情”。王雨最新发表在今年《长江文艺》第10期的短篇小说《十八梯》,可以说就是对时代洪流中个体生命的惊鸿一瞥,一次关于“有情”的历史叙述。
《十八梯》的故事发生在重庆十八梯。十八梯连接着老重庆的上半城和下半城,作为重庆文化的一个缩影,它承载了老重庆们的太多的故事和记忆。近年来,十八梯被深度开发,不久前以全新的姿态面世。或许是焕然一新的十八梯,触动了作者的情感,激发了作者的想象力。于是,一段发生在那个年代到当今的十八梯的爱情故事,就这样被作者娓娓演绎出来。
葛哑巴对“明氏书画店”老板的女儿明月心怀好感。身为葛哑巴的朋友,作为叙事者的“我”柳天得以见到明月,并且发现明月是自己的小学同学。明月带着柳天欣赏了书画店的书画,而柳天也带明月去参观制作冰糕的地下室。一来二去之间,两人之间暗生情愫,而葛哑巴也知趣地扮演着《西厢记》中红娘一类人物,心甘情愿地为两人牵线搭桥。也许是惮于明月父亲的威严,抑或是“爱你在心口难开”的青春懵懂,两人的爱情还未开始,破四旧,书画店被封。明月的父亲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躲过这一劫再说”。然而,他终究还是病死于老家,临终前告诉明月,十八梯那小木屋里还有些钱。明月回到十八梯的时候,正好被四处找寻她的葛哑巴看见。就这样,柳天和如同乞丐一样四处搜集纸片、烟盒的明月重逢了,并给予了她力所能及的帮助。后来,柳天的父亲带他回乡下走亲戚,回到十八梯时,发现明月不辞而别了。
再次见到明月时,柳天已经成为一名大学教授。十八梯也与时俱进,不复当年模样。在葛哑巴的介绍下,柳天终于见到了满头银丝的明月。原来,当年她去了新加坡她大爸处,如今回来,是为了重开书画店。值得一提的是,柳天惊奇地发现,她当年搜集的纸片、烟盒,原来是为了绘画,而她画的柳天的半身素描画像,还被她留存至今。他们都老了,但这一份情谊却留存了近半个世纪的时光,更显弥足珍贵。
这是一篇具有王雨特点的小说,有漫长的时间跨度,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有醒目的重庆印记,小说人物的语言也多使用一种经过艺术提炼的重庆方言。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说,《十八梯》是一篇有关爱情的历史小说。整篇小说最打动人的地方,不仅仅是故事中那一段自然、充满意外、纯情又饱经沧桑的爱情故事,更在于作者对这段爱情的惋叹和谅解,对昔年十八梯周围人们生活场景的深情状写,对那个年代个体生命的同情。正是对爱情、艺术和日常生活细节的关注,让《十八梯》的叙述成为一种有情的叙述。
事实上,世殊事异,隔着历史的烟尘往回看,我们会发现,真正留存下来的是被有心人深藏于心的真情。小说中被掩藏又再度出现的敦煌壁画、书画,让人想起伍尔夫的《到灯塔去》。爱,就是不灭的灯塔。
沈从文说:“事功为可学,有情则难知!”汤显祖所说:“世总为情。”文学的无用之用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中国文学也早已形成了自己的抒情传统。擅长写历史小说的王雨,用《十八梯》再次说明,小说所要建构的历史,也不是事件的连缀和数据的堆积,而是一段被情感贯穿起来的有一定长度的时间。惟其如此,历史小说才能有别于史书,从而在文艺领域找到自己的位置。有情,就是历史小说的灵魂。或许,有情,原是一切文艺作品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