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23日是个星期六,阴沉了大半个月的重庆突然阳光明媚,天空湛蓝,没有一丝杂色。我希望这是一个好兆头。 早上9点多,我给罗炜打电话,了解傅天琳老师的身体状况。他有些急促地告诉我:“正在抢救!可能就是今天了!”这消息让我大吃一惊,虽然我知道她的病情时常反复,但一直都有向好的征兆。 傅老师本人有着战胜病魔的毅力,我们也一直在为她祈福。罗炜的语气让我突然觉得,她这一次也许真的扛不过去了。眼前美好的天气难道是为天琳老师引路的?我一下子就对它没了好感。 我把消息告诉几个好友之后,就在手机上翻阅最近几年和天琳老师一起参加各种活动的照片,看到的是她的灿烂笑容,但我不争气的眼里却满是泪水。 之后我一直不敢再给罗炜打电话,直到下午两点过,罗夏发给我几个哭泣的表情。我知道大事不好了,于是向罗炜确认了天琳老师离去的消息。我在沙发上静静地坐了半个小时,才在微信朋友圈发布了一个“沉痛哀告”,公开了天琳老师去世的噩耗。 我与傅天琳老师相识于1986年。那时,她已经是赫赫有名的青年诗人,几乎获得了当时所有重要的诗歌奖项。 她很年轻,充满活力,但我们从她身上看不到一个成功者的骄傲。在一些诗歌讨论会、分享会上,每次轮到她发言的时候,总感觉她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走上讲台的,带着亲切、令人愉快的笑容。30多年来,我感觉她一直都是以这种形象、这种表情面对朋友。 天琳老师只比我母亲小一岁,肯定是我的长辈,但她从来没有以长辈身份与我交流,我有时称她“傅老师”“天琳老师”,更多的时候称她“天琳大姐”,她非常喜欢这个没有距离、没有代沟的称呼。我们亦师亦友,相互信任,在不同场合见面交流肯定超过了一百次,每次都非常愉快。 她今年2月生病以来,我们一直保持着电话、微信联系。3月中旬,她当时刚刚好一点,本来不宜外出,但还是和我们一起在潼南参加了川渝诗歌学会举行的采风活动。她说,活动是她组织的,必须得去。 她显得比较虚弱,由她爱人老罗陪着。不过,在双江镇下车的时候,她双腿发软,突然下蹲,幸好身边的人马上扶住了她,让她坐上车休息。我找来车上的薄被给她盖上,心里很难受,那么坚强的一个人,生病之后就突然虚弱成那样。 回来之后,她到医院继续治疗。4月下旬,我去涪陵参加一个诗歌活动。我知道天琳老师在住院,到了之后才知道她竟然去了活动现场,而且写了发言稿。不过,她是带着氧气袋去的,走路很吃力。她答应参加的活动,除非万不得已,就一定会兑现承诺。 我感觉她的状态比上个月更差,走路需要人扶着,说话也有点有气无力的样子。回家之后,她又去住院了,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状态明显好转。她告诉我们说,她是在战斗,赢了就好,败了就麻烦。那一次,她赢了! 在回家调养期间,她身体恢复得不错。我们通过多次电话,几乎每天都有微信交流,并且期待在她的身体完全康复之后,组织一个聚会,所以就没有安排时间去看望她。心里想的是还有机会,还有时间。现在想起来,有些事情真的不能等啊! 9月1日再次住进医院之后,由于疫情原因,我们不能去医院探望,她本人也因为使用了呼吸机而不便交流,我只能从她的家人那里了解她的状况。不少诗歌界的朋友向我打听她的信息,大多数情况下,除了叶延滨、李琦、刘立云和身边几个随时都可以吆喝起来的朋友之外,我都有所保留,没有完全将实情相告。一方面,天琳老师是个好面子的人,她肯定不希望朋友们知道那么阳光的她,变得那么糟糕;另一方面,我和身边的朋友们都期待奇迹出现,期待福祉会降临到好人身上。但是,我们最终没有等到奇迹的发生。 天琳老师是一个具有天赋的诗人,从事诗歌创作60年,眼光向下,感觉向内,精神向上,为我们奉献了大量优秀的诗篇。 从《绿色的音符》《在孩子与世界之间》《音乐岛》《红草莓》《太阳的情人》《另外的预言》《结束与诞生》到《傅天琳诗选》《星期天山就长高了》《柠檬叶子》《傅天琳诗集》《幽蓝幽蓝的童话》《果园与大海》《最好的风景最痛的山水——傅天琳诗歌精选》《傅天琳诗歌99》等,每个时期都有精品,每类主题都有代表作。 她的散文集《往事不落叶》《柠檬与远方之歌》《天琳风景》等也用诗的语言记录了她的风雨人生、不懈求索。长篇儿童小说《斑斑加油》是她与爱女罗夏合作的,体现了母女深情,记录了外孙女的成长历程。 她追求守正又创新,很多作品收入了中小学教材和指定读物,成为广大读者的精神食粮。她的作品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在国外发行,出版过日文诗集《生命的微笑》、韩文诗集《五千年的情和爱》等等。 她是一个善良的人,心思细腻,常常为一切善良的行为和事情感动。读到优秀的作品,她都会感动得泪流满面。她的创作也是这样,没有感动自己的事情,她肯定不会写。她为很多诗歌作者修改作品,无论肯定还是批评,体现出的都是真挚的关爱。 她是一个不断自我超越的人,面对现实的艰难,她没有低头;面对艺术的探索,她没有盲目跟风,更没有停步不前。她的作品就是对现实与人生的真实记录和精神超越,也体现了她的人生与境界的不断提升。 天琳老师是重庆的第一个鲁迅文学奖获得者,为重庆这座诗歌重镇的地位增加了重重的砝码。有几次聊天的时候,我们说起诗坛上对一些获奖诗人作品进行解剖、批评的案例,她说她怕得很,不敢多说话,怕别人挖出她过去的作品。她说,哪个诗人没有写过孬诗嘛,不可能每一首都是好诗。我告诉她不要担心,因为她在不同时期、不同年龄都写出了优秀的作品,而且她这么谦虚,不断追求创新、突破,不会有人专门针对她的。 她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担任重庆新诗学会会长期间,她面对的主要是诗歌爱好者,但她没有看低这些人,而是组织了大量的采风、交流活动,创办了“银河之星”诗歌奖,为诗歌爱好者点评修改稿件,为他们的提升创造条件,确实使很多基层作者的创作水平得到了提高,为诗歌艺术的普及做出了贡献。 她是一个坦诚的人,做不来假,也不愿意做假,而是把爱恨喜怒都写在脸上。她对自己的优点和缺点都非常了解,而且敢于在朋友中说出来,让大家更感受到她的可爱和真诚。 她说她谈不来理论,写不来论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写。广东的一所中学多年来一直把她的《背带》作为校本读物,有一次专门邀请她去谈谈这首诗。她说她真的不知道怎么讲,于是给我发来信息:“登科,快点救急,广东那边叫我去谈这首诗,你告诉我我是怎样写这首诗的。”我就简单地从结构、意象、语言、情感、虚实等方面给她谈了一下。她后来告诉我,几乎就是按照我的说法讲的,效果很好。 我知道这都是她的谦虚,她读的书其实很多,古今中外的书都读,而且有批注的习惯,只要是触动了她内心的好诗,好句子,她可以做到过目不忘。读过《窦团山问》《月亮上站满诗人》等作品的人,可以切实体会到她诗中的信息有多丰富,诗中的思考有多深刻。 总之,天琳老师是一个对家人、朋友、生活、艺术都充满热爱的人,总是以阳光的心态打量一切,以纯真的微笑面对一切。 年轻的时候,她写了很多优秀的儿童诗,那是和儿女的成长同步生长的;花甲之后,她又写了很多儿童诗,那是陪伴外孙女、孙女时的艺术收获。她的笑容总是那么单纯、温馨,像儿童一样对生活充满新鲜感。她的诗也是如此,追求的是“让我们回到三岁”的单纯、干净,是“花甲女生”的梦想、纯粹。 天琳老师的突然离开,让诗歌界的好多朋友都很震惊。作为被天琳老师称为“家人”的朋友之一,我更是切身感受到那种说不出的痛。 先不说这样一个重要诗人的离去给诗坛带来的巨大损失,就是从朋友的角度,我突然感觉到内心空落落的。过去想聚会的时候,几个电话就可以把朋友们约在一起,天南海北地闲聊一通。今后,我们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天琳老师乘着秋日的阳光远去了,只留给我们无尽的悲伤与怀想。 天邻风景是天琳老师生前居住的小区,我每次从旁边经过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她住在那里。今后肯定还是会这样。我也以这个谐音创造了“天琳风景”这个词,它不只关涉傅天琳的诗,而是整个的傅天琳,她的诗品,她的人品,在新诗史上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人虽去,但这道风景将永存,滋养着我们继续写好诗,做好人。精神的力量是无限的,这或许就是远去的天琳老师给我们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 来源:重庆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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