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客村民宿
在炎热的夏天,驱车三小时
进山,就能抵达
寄放生命的地方
大娄山有些瘦削,他
或许是家族里的长者
不愿走动,就待在云端
山风是他的呼吸,掀动林海的胡髭
鸟鸣,蝉音,山泉,野花,云雾
在他山谷的口腔说着隐秘的方言
所有的山路,七拐八拐,像血缘
连接着众多的山峦和村庄
也连接着李公坝和稀客村民宿
这就是我的目的地
极目处,群山海浪一样西去
穿过一个深邃的洞穴
眼前是一块四面环山的盆地
这是李公坝——大娄山
搂在怀里的一只青花
跟着银杏往里走
稀客村民宿就到了
这是老万隆最好的民宿
远远望去,就像是高原上
用原木堆积而成的土司楼
飞檐翘角,黑瓦盖头
走近了,一只铜铸的梅花鹿
领着一列老石缸,像领着
老家的亲戚,在民宿外迎接客人
这是一幢四层楼宇,诺大的院坝
在车库之上,有回廊环抱
回廊之外的鱼塘像一面镜子
照着回廊,照着楼宇,照着青山
青山之上的风车,风车之上的蓝天白云
乘电梯登楼,楼道的外侧
护栏,仿制粗壮的树根
交织着某种亲情
客房的门牌,是一块扇面青铜
都铸上了某个亲戚的称谓
瞬间拉近了宾主的距离
而木结构的房间和陈设
又给人一种家的温馨
去年我住的“三爷家”,在三楼拐角
今年我住“二舅娘家”,在二楼中间
房间的格局没变,店家的笑容没变
只是厨师变了,但菜肴的丰盛可口
没变
也许,一个好的传说
不仅仅是地名,也是土壤,也是基因
李公坝土生土长的店家柏大山
明显有诗人气质
一条腿稍有残疾,但不影响
他迎娶石壕镇的美女唐永秀
也不影响他金榜题名,更不影响
他辗转于綦江的乡镇和部门
留下“消防队长”的美名
他在诗人的传说里长大
自然带着诗人的智慧和激情
多年以后,笔锋一转
他又在父辈的宅基地上
书写田园之诗
这注定是一次生意场上的失败
也注定是一场人生的大胜
海拔1400的李公坝
深山里的李公坝
一年的生意也就俩月
刨去开支,他和妻子的余生
无论如何也赚不回成本
可他是丈夫,父亲,儿子,兄弟,乡党
为家人计,为儿孙计,为乡邻计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比如,一个久远的家
比如,带着大山走出困境
装着传说的李公坝虽然美丽
但先天不足,像囚在深闺里的病儿
一条羊肠小道,像羸弱的呼吸
柏大山一咬牙,坚硬的岩石被嚼碎
一条110米的隧道改善了呼吸
李公坝开始用汽车说话
几乎是一夜之间
山里的农家乐就星星点点地开了
如同山花,而进山的车辆
像闻风而至的蜜蜂
没见他皱过眉头
就像没见过山峰低头
哪怕砸锅卖铁,付出整个金秋
哪怕面对打劫,面对野兽
他种在院边的苕花
笑得依然长久
拂晓,一颗流星在山路上滑行
那是老板娘独自驱车
去打通或贵州的仙缘采买
山坳里隐隐传来的鸡鸣狗吠
似乎在为她壮行,那几十公里山路
她得用来拴住房客的心
做民宿做的是一个情字
你真心付出,真诚待客
才能建立口碑
天气大了,食材的新鲜容易溜走
只有在早市的第一波浪潮
把它们打捞回来
除了好的住宿和美食佳肴
稀客村民宿还经营着最佳的海拔
经营着一个巨大的平坝
经营着森林,鸟鸣
清澈的湖水,奔走的白云
还有远去的群山
灿烂的早晨和斑斓的黄昏
以及清晰的星空
在城里待久了
这些友情提供的事物
时常让人感动
整个夏天,山上的风
像是大娄山最和蔼的问候
我庆幸来到了稀客村民宿
来到了李公坝,这里
是候鸟理想的栖息地
嫩包谷
刚来的时候,它们还在抽穗
母本也不够壮实,像青涩的孕妇
它们在母亲的躯体上,怯生生的
个头也就拇指大小
几场雨下来,加有十来个太阳暴晒
不到半月,包谷林就藏得住人了
天刚亮,就听见林中
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
那是土地分娩的呻吟
店家的妹妹柏凤背着背篼
在遮蔽严实的林中逡巡
为它们集体接生
院坝里,柏凤撕掉绿色的胎衣
一个个白生生的,散发着
土地的香气,她说
再不掰就老了
这是早餐最可口的主食,土地
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滋养我们
而我们的一生仍然比预想的要快
呜呼哀哉
剁椒
谁愿意粉身碎骨
谁愿意跑很远的山路
在大娄山的脉搏里
在古夜郎国的版图中
找到生活的真相
从李公坝到温水,一次跨省行动
在柏大山(店家)眼里,就跟赶场一样
从家到附近场镇,溜达溜达就到了
可他的奥迪车里程表显示
总里程已经超过30万公里
就为了买剁椒用的工具
一只木盆,四把斩刀,五个泡菜坛
两编织袋新鲜辣椒,那是
血统纯正的山里红
去蒂,洗净,晾干,入盆
然后用长长的斩刀剁碎
像一种原始舞蹈
或独舞,或双人,或坐或站
任斩刀在盆内剁出古老的节拍
剁碎的辣椒保留了细小的颗粒
也就保留了大山的野性
然后按比例放盐,装坛,密封保存
什么时候启封,由厨师定
菜谱定,食客定
你要是吃腻了城里的七荤八素
来尝尝山里的剁椒鱼头,剁椒土豆
保准让你大快朵颐,直呼过瘾
谁愿意翻山越岭
去寻找古老的纯真
谁愿意把生硬得如同冰块的文字
剁碎,获取生命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