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卫喜欢写动物小小说,粗略统计,发表出来的就有30多篇,仅仅写牛的就有《一头牛》《一头上访的牛》《留守的公牛》《一头牛的非正常死亡》《牛殇》《花子》等等。其中,《一头牛》已成为中学试题。
《一头牛》讲了个犟拐拐的故事。62岁的岳步云,本来没有脱贫,可是县长来视察时,村里借了一头牛给他,这头牛折成钱,岳步云家就脱贫了,标志是钉上块铁牌牌。
按约定,岳步云家的牛是借来的,事后要还给牛的主人。出面借牛的是村长,借牛的是他的亲戚。
但犟拐拐岳步云不干,他认定牛是他的,因为当着领导的面确定的,就和村里发生了矛盾。于是他上访,结果扶贫做假真相大白——县上不仅没有批评他讹诈,反而奖励了他一头牛。因为他揭露了乡村在扶贫工作上弄虚作假,欺上瞒下,败坏党风政纪的丑事。他家的脱贫牌子又被摘下。后来因为有了这头牛,他家又很快脱贫了。脱贫必须靠勤劳,必须真实。
这篇文章具有强烈的针对性,对现实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尖锐的批判,点子很巧妙,寓重于轻。虽然显得有些荒诞,但逻辑性极强,合符小说创作规律。牛是作者的道具,表达作者思想的武器。
而且作者还在不经意间,刻画出了一个具有智慧,又正直的当代农民形象。
初看岳步云,他胆小怕事,没见过世面。但他有着农民天生的朴实、正直、倔强,厌恶虚假,所以从开始他就打算揭露扶贫工作中的作弊。他有点心智,甚至狡猾,目的就是使农民真正脱贫,而不是被不良官员玩弄。脱贫不仅仅是每家每户的大事,更是国家对贫困农民的真爱体现。他的打假行为,体现出了当代农民的精神高度。在短短的1000余字中,写出了岳步云性格的发展变化,从而使这篇小小说人物鲜活,内容深邃。写扶贫的小小说多,但写活人物的少,这篇堪称佳作。
马卫还有一篇《克拉克山羊》,也是写扶贫的,却是另一种风情,写农民的堕性。杨晓敏老师曾作过点评,印象较深。
反思历史是作家的责任,也是增强小小说厚度的一种办法。马卫小小说的很多背景,都是上世纪70年代的农村。写他童年少年的题材,在他的创作中占比有一半。比如《1975年的一头猪》。作者并没有按常规讲故事,而是变化了视角,从猪的角度来讲故事,因此显得新颖别致,格外耐看。小说刚在《我爱短故事》登出,就受到读者和专家的极大关注。后来入选《小小说选刊》和漓江版年选,是自然而然的事。
还有就是作者用“元”小说技术,把主人公用第三人称写出来,也让人眼睛一点,读起来既风趣,又辛酸。“元”小说技术,在小小说中运用不多,普遍用于中短篇小说。
小说写猪的心理,猪的希望,语言俏皮活泼。尽管这个题材很老,但这样变化了角度,就出新。
上世纪90年代以前出生的农村孩子,基本上都喂过猪,马卫童年时也扯过猪草,煮过猪食,因此,这篇小小说的生活味浓郁。连写猪的心理,都自然顺溜,毫不做作。如果没有扎实的生活积累是根本做不到的。
“队长家在拱洞子旁。队长杨麻子家在吃饭,居然是大米干饭,还有老冬瓜炖腊肉。可是队长并没有请他一起吃,而是头也不抬地问:眨巴眼,你有啥子事?”
这样简单清新的文字,写出了本色生活里的苦难。也写了主人公的屈辱。在那个年代,孩子心中,最盼望的就是吃肉,吃好的食物。最看不得的,就是别人吃的,自己吃不上。
我比较喜欢马卫的小小说,还有个原因:他很少写风花雪月,写情感生活,选题极严,走的是写深度的路子。比如《一只出逃的猴子》。小说的故事大意为:有只猴子,由于动物园翻修,乘机逃回老家。恰逢老猴王去世,按常规嫡长子继位,但是,逃回的猴子认为新猴王应当民选。
“‘民选’就是商量,就是猴猴有发言权、参与权、管理权、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等等。新猴王一怒之下,将十几只愿意‘民选’的同类,驱逐出耷耳朵山,到另一座无名山上生活。”
逃回的猴子成了这十几只民选猴子的王,“事事商量,少数服从多数。民主理财,绝不多占一丝一厘,一花一果。成立监察组织,清理不法之徒。建立保卫系统,防止外族入侵等等。”
结果呢?差点活活被饿死。因为没有猴子为老猴王提供食物,年迈力衰,生存艰难。猴群生存,弱肉强食。
猎人进山捉猴,认出了它,又被捉去。命运再次转折。途中,这只猴又经受磨难,因为主人要它表演挣钱,不听话就挨打。猴子一直在反思,到底它提出的民选办法对不对呢?没容它想清楚,为了活命,它逃走,不幸被偷车贼的车碾成了肉泥。它的一生,以悲剧结束。
这是典型的寓言体写法。作者提出一个严肃的问题:民选,在不具备条件的情况下,可能好事变坏事。在什么情况下才可能真正实现民选?作者之问,也是读者之问。
作者没有给读者答案,但隐隐约约,作者道出了心中的思考。这样深沉的主题,用千字小小说来表达,不得不佩服作者的胆略和才气。作家首先是思想家,每篇小小说,都应有深刻的思考,马卫基本做到了。
纵观马卫的动物小小说,有几个明显的特征:
一是浓郁的生活况味,尤其是细节,真实、生动、新颖。这源于马卫从小生活在农村,工作后又经常下乡扶贫,以及后来长年累月的乡村行走采风。
“村长,你有啥子事哟?”
“还不是那头牛!”
岳步云早料着了,很坦然:“你去牛圈牵嘛!”
村长真的去牛圈,可哪里有?只有几泡牛屎还热乎乎地冒气。
读起来,就像闻到了新鲜的牛屎味。这样的小小说,接地气,实在。在他的小小说中,还找得出无数的例证,比如《猪语》这段——“其实,猪的语言丰富着呢。有哼,有嗯,有嗷,有哄,有拱等等。”没有和猪打过交道,绝对不知道猪的语言是这样丰富。
语言质朴,但不直白,质朴的语言里包藏的,是作家深深的忧患和悲悯。
二是马卫的动物小小说,都写得深刻,不仅仅是简单的讲故事,复述生活,而是创造,在生活的基础上虚构。通过牛、猪、羊、狗、猴等的生存艰难,或遭遇不幸,生死突然,写出了人生的不幸,生活的不平,生命的不测。看似写动物,实实在在是写人,写人的悲剧,写人性的复杂,写人的挣扎,探索悲剧产生的原因、背景、必然性等等。
三是马卫的动物小小说,技术含量高,不仅仅有常规的,还有非常规的拟物、元小说、心理描写、寓言式等等。他的小小说行文,虽然语言简洁质朴,仍然让文本多姿多彩,生动有趣。特别是他的叙事,很少正面写,努力寻找新视角。比如《1975年的一头猪》就很新颖独到。还有《一头上访的牛》,以牛的视角看社会,因为环境被破坏,草不能食,上访到县里。结果,乡长吃草,县长变卦,这头牛激愤之下,撞死。这篇小说也读得我内心沉重。那篇《一只螃蟹在春天的爱情》,借螃蟹写当代房奴生活,十分巧妙。而且通篇有大量的对话,竟然像现实中的青年,那样苦涩。
马卫的动物小小说,丰富了小小说创作题材,是小小说百花园中的一株奇葩,芳香馥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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