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案发作家楼
秦川市原来是一个古老的小镇,改革开放以来,迅速发展成一个新兴工业城市。市东郊两面环水的文化区,正在按规划拆旧布新。计划年底竣工交付使用的作家楼,正在紧张施工。
昨晚,这里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杀案。刘志刚和助手晓真等人刚从案发现场回到办公室,准备召开案情分析会。一个矮胖男人突然闯进办公室。值班警察说此人自称凶手。
刘志刚剑眉一挑,马上开始审讯矮胖男人,并示意晓真准备记录。晓真的脸红扑扑的,不知是兴奋还是惊讶。
矮胖男人自称姜易富,市肉联厂的工人,家住南川路d栋44号。
“你杀了谁?是怎么杀的?为什么要杀这个人?”志刚双目炯炯地盯着来人,提了一连串的问题。
“他叫黄西,是个写书的。我跟踪他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下手。昨晚,他在冷月酒家喝得像一条死猪。我跟进他那猪窝,他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我给宰了。那狗日的命真大,老子连捅他妈八刀,他还想站起来去打电话,老子又补他妈一刀,那行头才断了气儿。” 这个自称姜易富的男人,红亮亮的脸上堆着过多的脂肪,两只肿泡肿泡儿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几根软兮兮的头发贴在脑后。他似乎还陶醉在杀人的极度兴奋之中。
“你为什么要杀他呢?”志刚见胖男人顿口不言,再一次提醒他回答问题。
胖脸被针刺一般抖了两下,两颗眼珠子仿佛要暴出来,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你问我为啥要杀他,老子恨不得一刀一刀剐了他!那个天打雷劈的东西,他,他糟践我的女儿呀!”他激动起来,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
志刚见姜易富情绪失控,便终止了审讯。肃立一旁的刑警上前给他戴上手铐看押起来。
他一个劲地狂吼:“我杀了人,你们枪毙我吧,枪毙我呀!老子后悔没有把那个龟儿子一块块割下来卖了!”
志刚陷入了沉思。黄西是不是姜易富所杀,目前尚难断定,但他所讲的作案时间和作案地点以及死者身中九刀的情况却基本属实。
黄西虽然算不上什么知名作家,但在秦川市,还是有相当的名气。所以案发当天,便谣传四起。有人说是谋财害命。说黄西玩通俗文学,很是发了一把,腰缠不下几百万贯。有人说是情杀,说黄西的情妇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情人之间争风吃醋,欲得不能便心生歹意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也有人说是仇杀,说黄西曾经撰写过一篇报告文学,题为《伟大中的堕落》,文中涉及到一个大人物的隐私从而影响了那人的仕途。而今又冒出个自称凶手的姜易富。志刚真有些迷惑了。
志刚打开电脑,鼠标点击到秦川市户籍档案南川路d栋44号,户主的确名叫姜易富,市肉联厂工人,他早年丧妻,有一个女儿名叫姜玉华。
志刚和晓真来到市肉联厂。厂领导确认自称凶手的姜易富确系该厂工人。但他患过精神分裂症,这样,他的供词的可信度就要大打折扣了。志刚决定见一见姜易富的女儿姜玉华。
这是一位美丽中略带忧郁,清纯里透着朦胧的女人。
志刚乍一见,不觉吃了一惊。这一张美丽的面孔是那样的熟悉,他仿佛在哪里见过,记忆里却又一片茫然。晓真的一声咳嗽提醒了他,他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
“你就是姜玉华吗?”志刚问。
对方扑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你认识作家协会的那个黄西吗?”
她低着头,揉搓着自己的纤纤玉指。
志刚继续问:“他死了,你知道吗?”
姜玉华低头不语。
“凶手已经自动投案了,他叫姜易富。”
“不,不是他!”姜玉华猛然抬头,泪水涌出了眼眶,“我爸有病,他恨黄西,他是说过要杀他,但那是气话。我爸绝对不会杀人,绝对不会。”姜玉华激动得面容惨白,眼泪珍珠一般地滚落到裙摆上。
志刚递一张纸巾给她。“你讲讲,你父亲为什么恨黄西呢。”
都是我不好,我偷偷地爱上了黄西,他也爱我。我爸发现了他写给我的信,就四处打听。当他打听到黄西已有家室气得说不出话。好几天不吃不喝。我跪着向他认错。他说再跟他来往就打断我的腿。从此我和黄西就断绝了往来。”
“就这些?”志刚见姜玉华不再言语,忍不住问道。
姜玉华望着志刚冷峻的目光和晓真轻蔑的面孔,神情凄惶地点了点头。
出了南川路,志刚心里仍久久不能平静。他觉得这女人非同寻常,特别是她那一双略含幽怨而又深沉夺人的眼睛。
“姜玉华肯定在撒谎。”晓真快言快语。“她和死者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既然他们断绝了往来,她老汉为啥还要杀人呢?”
“嗯,你说得有些道理。不过分析案情应该回避‘肯定’这一类字眼,应该以客观线索为依据。”
“好的,头儿。”晓真的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模仿着港剧女警的口吻和动作。
志刚忍不住笑了。
2. 校长王月红
周末大休。志刚没有惊动晓真,他独自前往秦川市实验小学见校长王月红。
志刚在校长办公室里见到了这个女人。齐耳的短发和黑衣黑裙映衬着她那白皙而丰腴的面孔,她集知识女性的含蓄和政界女强人的干练于一身。矜持而不乏大度。
见面握手毕。她给志刚和自己各沏了一杯热茶。不等志刚询问,她便说:“我知道刘警官为何事而来。我和他分居了四年多,在生活和经济上几乎没有任何瓜葛。之所以一直没有办离婚手续,主要考虑的是孩子。孩子刚上初中。我们想等孩子上了大学再处理这件事,谁知道他……”王月红眼眶潮湿了,“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我很忙,学校正在搞新课程改革和教师全员聘任。”她呷了一口茶,见志刚没有走的意思,又补充道“我跟他就这点事。你可以找其他人调查。”她显然是在下逐客令了。志刚从她那孤傲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烦乱与倦怠。
从学校出来,志刚心里也很烦乱。姜玉华和王月红的身影不断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最后叠印出晓真。她在做什么呢,睡大觉?逛街?没有晓真在身边,他突然产生一种难以言状的孤独感。
秦川市位于长江上游的一片丘陵地区。市区地处这一片丘陵的中心。沪渝高速公路将市区一分为二,秦川江环绕市区,缓缓向东注入长江。
志刚独自徜徉在滨江路上,微风送来暮春的芬芳,他感到一阵清爽。江东火热的建设场面又把他的思绪带进了刚刚发生的凶杀案。
“哇,原来你跑到这儿来了,找得我好苦啊。”
志刚猛然回头,只见晓真快步走来,短发,牛仔装,显得英姿勃发而又富有浪漫情调。
“难得有个周末呀,你来这里做啥呢?”志刚心里升腾起一股热流。
“该我问你呢,你反倒问我。看风景也该找个好地方呀,没有看见江对面烟尘滚滚吗?跑这儿当吸尘器吗?”晓真埋怨志刚。
“我去了一趟学校,然后一个人瞎转悠,不知怎么的就转到这儿了。等文化中心建好以后,这儿还真是好风景哦。”
“我就猜到你是为案子的事,跑这儿发呆。怎么样,灰尘吸得差不多了,该换换胃口,吸点别的了吧。”
“好,你说去哪儿?”
“就去冷月酒家吧,那儿环境不错。”
晓真的一句话,让志刚思路大开。姜易富不是说黄西被杀之前去过冷月酒家吗?据说他从不喝酒,那他去酒家干什么呢?姜易富说他喝得酩酊大醉。他跟什么人在一起的呢?这些和他被杀有什么关系呢?志刚脑海里的逻辑推理被一个个疑问掐断了。
黄西也算是秦川市的知名人物,虽然不常光顾酒家,可是酒家的人都认识他。酒家老板和服务员都说那一天黄西确实来过酒家。以前他都是随同市上的一些头面人物或者公司企业的老总们一起用餐。自从《伟大中的堕落》引起了轰动之后,政坛人物和企业老总都对他敬而远之。他便改换了门路,专门写些男女情事的通俗作品。那一天,他一个人来到酒家,要了一桌菜肴,好像在等什么人,而那人又没有来,他便自斟自饮,直至醉眼朦胧,才摇摇晃晃地离去。
晓真给志刚要了一杯啤酒,自己点了一杯奶茶,然后点了一曲《戒情人》,便坐下来等志刚。
志刚来到总台,取出姜易富的照片,服务员说好像见过,但印象不深。看来,黄西被杀前姜易富确实来过这儿,但是不是姜易富跟踪黄西然后杀了他,志刚还不敢轻易做结论。事情的真相往往掩盖在似与不似之中。他又想起了王月红那双冷傲而又疲乏的眼睛以及姜玉华那张端丽可人的面孔和那双深沉夺人而又略含幽怨的美眸。“好可怕的眼睛。”志刚不禁脱口而出。
“什么眼睛啊,神经兮兮的。”晓真非常扫兴,起身独去。
志刚看看桌上的啤酒和奶茶。望着晓真远去的背影,怅然无语。
“你说你最近爱上了一个喜欢喝几杯的人,你不习惯他的冷,却离不开她忧郁眼神……”歌声在大厅里轻轻地回荡,仿佛在嘲笑志刚。
回到办公室,收发员送来一包东西。说是城建指挥部文化区拆迁办在黄西屋子里发现的,不知是否跟案子有关。志刚打开那一包东西,一个硬而大的信封里装着厚厚一叠纸。他翻了几页,是一些小说的底稿。纸色黯黄,字迹模糊。他又随手翻了翻,里面夹了一个没有封皮的日记本。日记本上的文字犹如一枚枚炸弹,在志刚眼前一阵阵轰炸开去。
3. 美女,慧儿
一个浑身充满魔力的女孩,他叫慧儿。我们邂逅于东湖笔会。她似乎早就认识我,我心里也仿佛早就有了她。彼此默默地点一下头,便是惊心动魄的交流。听所谓的学者名流海侃神诌,不如和她相视到永久。我们谈柏拉图,谈司汤达,谈福楼拜,谈托尔斯泰,谈三毛,谈琼瑶,谈张爱玲,谈沈从文。在景区的时候,与会者都走得不见了踪影,我们还在路上放怀畅谈。分手的时候,她站住了,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我诉说。沉默良久,她突然问我信命不?我点点头。我又问她,她却摇了摇头。我颇感失望。我以为她也相信命运,我们的相遇,就是命运的精心安排。
笔会一别,我就没有再见到她。我不断地在心里呼唤着她的名字:慧儿,你快来吧!在我痛苦地思恋近乎于绝望时,她仙女般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笔会那天,她穿的是咖啡色毛衣,今天穿的是粉荷色连衣裙,更显得飘逸脱俗如同神妃仙姝。她说闲得无聊,想找一本书去看。我沏了一杯奶茶给她,说要看什么书自己拿,一会儿就在这儿吃饭。她微笑着点点头。她随和温存得像春天早晨的一缕阳光。吃饭时,她帮我盛饭夹菜,俨然和我是一家人。我说,东湖一游令我终生难忘。她又微笑着点了点头。我问她有什么打算和爱好。她说她喜欢读书和拉琴,还谈不上有什么打算。我知道她喜欢文学,还不知道她喜欢拉琴。我有一把小提琴,便取出来,请她拉一曲。她就拉了《草原牧歌》,颇有韵味的。我就建议她专攻拉琴。从此,她就努力的练琴。我还把她推荐给我的朋友,他是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现在是市音乐学院的副院长。
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她的琴技也大有长进。我要去参加三峡笔会,我问她想不想去。她非常高兴,说音乐也需要灵感,这灵感要到自然与生活中去捕捉。我说是的。上一次东湖笔会上,我就捕捉到了灵感,那个穿咖啡色毛衣的美女就是这灵感的源泉。她莞尔一笑,拥着我咬了一口,说还给你一点源泉,看你受得了不。我心底荡漾着甜蜜的幸福。我们又聊起了有关命运的话题。她说上一次是骗你的,我其实很相信命运的。她真是一个充满神秘感的女孩儿。我好想解开这个谜。
读到这里,志刚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女子,一个浑身都洋溢着难以言状的,恐怖的魅惑力的女子,尤其是她那双深沉夺人而又略含幽怨的眼睛。难道黄西日记中所写的那个名叫慧儿的女孩儿就是她?他实在不敢相信,文章写得潇洒自如的黄西却走不出感情的漩涡。其实这世上有几个人在感情问题上真正潇洒过?这恐怕又是一个难解的谜了。他又想起了晓真。他决定给晓真打个电话,向她说一声对不起。晓真说,你是头儿,你永远正确。中国有当头儿的给小老百姓说对不起的吗?看来你应该入吉尼斯了。志刚感觉到晓真没有真正生自己的气。他长出了一口气,这才觉得饥饿至极,疲倦至极。吃罢一桶方便面就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姜易富死了。志刚和晓真等人先后赶到现场。只见姜易富横躺在看守室里面的墙角下,额头有一处碰伤,鲜血呈辐射状从额头至脸颊再到颈项然后凝结到地面上。尸体已经僵硬。墙壁距离地面一米处有姜易富额头撞击留下的血迹。法医鉴定结论为撞墙自杀身亡。
晓真说,姜易富肯定是畏罪自杀。志刚没有说话。他同意姜易富自杀身亡的结论。但姜易富自杀可能是为了掩护另一个真正的凶手。也就是说黄西不一定是姜易富所杀,杀黄西者另有其人。姜易富自杀可能是为了给黄西谋杀案画上句号,让真凶逍遥法外。他又想起了黄西留下的日记。他叫晓真组织几个人,全方位地了解姜易富的女儿姜玉华。他自己则回到办公室里继续读那本日记,他想从中找到案情的突破口。
4. 情迷三峡夜
笔会期间,我们的感情发展到一个崭新的阶段。我们披着淡淡的月辉漫步在江畔。她给我讲她的故事。她说小时候在外婆家里,隔壁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的女人忍受不了生活的清苦,悄悄跑去了福建,留给男人两个孩子。男人种地喂猪还要带孩子,日子过得真是辛苦。她好想嫁给他,帮他煮饭洗衣带孩子。那一年她才十二岁。她说她读初二时,莫名其妙地爱上了英语老师。可是那个老师却无动于衷。后来那个英语老师疯狂地追她,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我说,你真是一个情种。她笑着说,那你就是情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我们都开心地笑了。她说,我们去游泳吧。我说我技术不行。她说没关系,有我呢。我说,你什么时候学会游泳的。她说,小的时候在外婆家,那时候我胆子特别大,经常偷偷地下河洗澡,有一次差点被淹死了,把外婆吓得三魂不知二魂的。慢慢地,我就学会游泳了。她游泳的姿势真好看,像一条美人鱼。我坐在浅浅的沙滩上,她坐在我的两腿之间,她抓了一把沙放到水中。沙粒儿落在她的腿上,然后又落在我的腿上,痒酥酥的,那感觉真美。我们陶醉在梦幻般的遐想之中。我说,慧儿,嫁给我吧。她说,不嫁给你嫁给谁呢。只是你那位怎么办啊?我说,我会解决的。她说,不会有什么麻烦吧。我说,她早就和一个当官儿的好上了,我提出分手,她求之不得。慧儿说,我好想要一个孩子,我最喜欢小孩子了,我们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呢。我说,你取吧,你是妈妈。她说,叫“喃呢”,怎么样?取乳燕奋飞之意。我说,你真会取名字啊,好的,就叫“喃呢”。月儿真圆,夜色真美,慧儿比夜色还美。这一晚,我们没有回驻地,我们相拥在那块大青石上和夜色融为一体……
读到这儿,志刚禁不住心里怦怦直跳。他又想起了晓真,他和晓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愫,但绝对没有黄西和那位慧儿的浪漫。令志刚迷惑不解的是,他们爱得如此深沉,如此执着,怎么可能置对方于死地呢。或许凶手不是她。是不是王月红?她既然另有所爱,也没有理由杀人啊,会不会跟财产有关呢?黄西和那位女子如胶似漆,肯定要在她身上花很多钱,为钱而杀人也不无可能。但姜易富的死又作何解释呢?姜易富不可能为掩护仇人的老婆而自动投案并且撞墙身亡。难道这一切都是虚幻?杀人者根本不在这几个人之中?志刚仍然不能步出这重重迷雾,他继续读那一本泛黄的日记。
一天,慧儿急匆匆地跑来告诉我,省歌舞团要招聘器乐演奏员,她已经报了名。她说老花我的钱,她于心不安,她要做一个自强自立的女人。我为她准备好一切就送她出发。她一去就是一个月。这一个月我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等她,盼她,翻开日历一天天地数,终于盼到她回来。看到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我猜她准是考试成功了。我到街上买了许多下酒菜,还买了两瓶高级葡萄酒为她庆祝。她兴致勃勃地讲旅途见闻。还拿出一摞照片给我看,都是一些艺术照,令我眼花缭乱。我忽然从一大堆照片里发现了一张男士的照片,长相一般,只是那一脸的络腮胡颇为别致。她就讲那个络腮胡。说他不仅歌唱得好,而且谈吐不俗,待人热情。我说我们边吃边谈吧。我为她斟上一大杯酒。她一饮而尽,然后问我,我这件衣服好看不?我说好看。她那件衣服是仿毛料子做的,式样老气。我不忍心扫她的兴,便说好看。我们又喝酒。我说慧儿你真美。她嫣然一笑,说他也这样夸我,说我像林青霞。她说的“他”就是照片上的那个络腮胡。我说慧儿,你不说他行不行?她若有所悟,便默不作声了,只一个劲地喝酒。不一会儿,一瓶酒就喝完了。我问及考试。她说别提了。我这才知道她考试失败了。我们又默默地喝酒,直喝到酩酊而醉。她歪在椅子上。我把她扶上床,给她脱掉鞋,盖上被子,便去收拾碗碟。刚刚收拾完,就听见她在伤伤心心地哭。我倒上开水,浸湿了毛巾,给她擦去额上的汗,眼角的泪。她一把抱住我说,西西,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个好女孩,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我心底翻腾起一阵阵悲凉。我想起了我们初次相遇,想起了三峡月夜。我觉得我们近在咫尺又仿佛远隔天涯。我对慧儿是那么地熟悉又是那么地陌生。难道这一切都是一个朦胧而迷离的梦?
志刚正看得入迷,有人敲门。来者竟然是姜玉华。看上去,她是那么地美丽又是那么地憔悴,如同一株疲惫的牡丹花。
5. 络腮胡与荒原狼
见到姜玉华,志刚立即想起黄西日记里提到的那个络腮胡歌星。这个女人在络腮胡和黄西之间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脚踏两只船?黄西既不是两三岁的孩子,也不是情窦初开的中学生,他可是一个有着渊博学识和丰富感情经验的作家呀!他既然已经发现他们的感情出现了危机,干嘛不及早抽身,却要死缠烂打,枉送了自己的性命呢?而你姜玉华,看上去是如此的美艳清纯,怎么会情致不专放浪无度呢?你不是跟黄西山盟海誓,一起设计过美好而浪漫的未来吗?志刚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他坚信,狐狸究竟是狐狸,再聪明狡猾的狐狸也是要露出尾巴的。
姜玉华走进屋,垂手而立,一语不发,只默默地抽泣,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往下流,没有一点虚饰和矫揉。任何刚猛果决的男人面对此情此景都会方寸大乱,不知所措。志刚以为姜玉华进屋要么是为她的父亲喊冤叫屈,要么是证明自己与黄西之死毫无关系。没有想到她竟然施展出如此具有震撼力的一招儿。
志刚愣怔了一瞬,旋即避开对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打开抽屉,找出一支被材料压瘪了的香烟,又在另一格抽屉里找到打火机,打了五六次,方才打燃,点上烟猛吸了一口。透过烟雾,他看到那张美丽的脸上满是泪痕。
“请控制一下你的情绪,这里是公安局。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言。”志刚轻轻地咳了一声,冷静而沉稳地说。
“我,我爸,他,他死得冤枉!”姜玉华哽咽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果然是为她父亲喊冤。
“是不是冤枉,要用事实说话。我们会找到证据的。当然,我们也希望你能够积极地配合。”志刚觉得姜玉华的眼睛仿佛两汪深潭,一旦坠身其间,将永远难以自拔。
这时,电话响了,是王月红打来的。听声音,她仿佛激动得有些失控。她近乎歇斯底里地说:“你们查不出真凶,还死者一个公道也就罢了。别总拿死者家属开涮啊,我那孩子,他可是未成年啊!你们公安局就可以无法无天吗?别忘了,这可是法治时代,老百姓把你们养得白白胖胖的,你们到底是保护老百姓平安呢还是骚扰老百姓啊!你们跟黑社会,跟国民党和土匪有什么区别呀!”志刚正欲询问详情,耳朵里却传来一串忙音。
“你还有什么事?我们很忙呃。”志刚心里窝着一团火。
这时,晓真急匆匆跑进来,见了姜玉华,原本笑容可掬的脸一下子冷若冰霜。
姜玉华求援似的望着志刚,嘴唇抖了抖,然后抹了一把泪水,低头匆匆而去。
“她居然还敢跑到这里来!她说了些什么?”晓真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晕。
“替她老子喊冤啊。噢,对了。我们没有接触过黄西的儿子。怎么王月红刚才打电话向我们兴师问罪呢?她说我们骚扰孩子。这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晓真也颇感意外,“莫非有人想转移我们的视线?”晓真穿了一件红色衬衣,脸被映衬得红扑扑的。
“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一个名叫阿里的三流歌星跟姜玉华关系密切。不知这事跟案子有没有关联。”
“是来自云南的那个阿里吗?我看过他的演唱,声音有点腾格尔味儿。”
晓真点了点头。志刚猛然想起黄西日记里提到的那个络腮胡。这个阿里不就是个典型的络腮胡吗。一个清晰的推理在志刚的脑海里形成。他心里说,黄西呀黄西,你做梦也想不到你倾心爱慕并全力帮助的女人会和另一个男人勾结起来置你于死地。看来古人所谓红颜祸水也并非全无道理。她在与你卿卿我我的同时,说不定心里想的全是别人。志刚突然觉得自己成熟了许多。晓真是不是个例外呢?他不敢心存侥幸,男人的侥幸恰恰是男人的不幸。
志刚叫晓真组织人马严密监视阿里的行踪。他要去了解王月红及其孩子。
王月红和黄西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王月红家境窘困,衣着朴素,性格内向,成天埋头于学习,但学业依然不十分理想,这使她更加忧郁。黄西学业优秀,喜欢交游。高一时,黄西就担任学生会主席和文学社社长,经常在校报上发表文章。笔名荒原狼。成天围着他转的美少女不下一个班,所以同学们都叫他色狼。色狼对那些向他大献殷勤的美少女不屑一顾,却把目光投向了忧郁的王月红。在他一轮又一轮的进攻之下,王月红终于成了色狼的俘虏。原本该上一流重点的黄西因谈恋爱而影响了学业,只上了省内的一所二流本科院校的中文系。王月红也勉强上了秦川师专。大学毕业以后,黄西进了秦川市文化局。王月红到实验小学教书。不久,他们结了婚,婚后生活一直很平静。从事文化工作的黄西比中学和大学时代的社交圈子更广泛,交游欲也更强烈。某种程度上就冷落了王月红。王月红也从来不抱怨什么。直到有一天,学校领导让她当接待员,说是省市领导要来视察学校。她便认识了一位副市长,从此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不久,她升任校长。又不久,副市长中箭落马。再后来,黄西也死于非命。
志刚从王月红那里和她孩子的就读学校都没法落实警察骚扰王月红孩子的事情。返回途中,他收到一条神秘的信息:欲知真凶,请于晚上七点独自到东湖公园。
6. 香消玉殒
志刚猜不出是谁发的信息,但他仍然很兴奋。但愿这起弄得人心惶惶的骇人听闻的凶杀案早点水落石出,还死者一个公道,也还生活以安宁。可是志刚马上又感觉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的行动和案情的发展好像被一双神秘的眼睛监视着,这使他多少有些恼火。
东湖离市区大概五公里。是秦川江从秦山的峡口注入到东面的一片开阔地带所形成的一条河流,而今已打造成秦川市的一大景区。
志刚没有告诉晓真。也没有开车。六点一刻,他身着便装,坐进一辆出租车,穿过繁华的街道向东湖驶去。一路上,志刚不断地问自己,约见者会是谁呢?不可能是王月红,也不大可能是阿里,我们还没有惊动他,他不可能自己跳出来。难道是姜玉华?她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也许是一个从未露面的神秘人物,他急不可待地跳出来,说明我们的侦破工作已触及到案件的关键,他终于沉不住气了,他要跳出来和我们正面交锋了。志刚浑身发热,他脱掉面衣,开了车窗。让冷风吹拂着自己的头发。
进入东湖公园将近七点。志刚缓步而行。目光掠过一对对游人。他始终找不到他期待的那张面孔。天色渐暗,游人渐少。眼看八点已过,神秘人物仍未出场。难道这是一个圈套?
志刚正拟返回,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刘警官请留步。”
志刚回头一看,竟然是姜玉华。他突然有一种被捉弄的感觉。
“有什么事,你快说。别神神秘秘的。”
“我,我想和你谈谈我和黄西的事情。”
“你这么晚约我来这个地方,就跟我谈这些无聊的事吗?不就是东湖邂逅,三峡月夜,贵妃醉酒吗!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这你就别管了吧。许你欺骗别人,就不许别人有所保留吗?”
“我知道刘警官对我有成见。那都是些往事了,你知不知道也无所谓。”
“对你当然无所谓了。去了一个黄西,还有张西,王西。还有西湖荡舟,黄河晚照。”志刚沉不住气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真的误会我了。”
“你还会有什么意思?那个谈吐不俗,待人热情的三流歌星才有意思,是吧?你该很忙啊,怎么有时间约一个不相干的人来这里闲扯呢?你简直莫名其妙!”
“我……”姜玉华轻轻地哭了。
志刚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赶忙打住。
“我知道我做了许多错事,这些事都无法弥补,也无法原谅。但我找你确实有很重要的事。不管你信不信,我爱黄西,爱得很深,而且永远。是的,我曾对阿里产生过好感,但仅此而已。他多次约我,我都回绝了。先前只担心对不住黄西。他出事以后,我似乎才真正认识到他的价值。我知道不会再有人能打动我的心。他出事的那天上午我们还在一起。那天,他神情大不如常,说话也怪怪的。他说男女都一样,许多人都靠不住,很难找到相互珍爱的人。他叫我找一个可靠的人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去胡思乱想。我很生气,就跑了出来。晚上十点多钟,我忍不住又跑去他那里,没有想到他已经出事了。我当时吓昏了头,踩到一枚戒指还跌了一跤。我以为是我的戒指,便赶紧检起戒指跑回了家。我爸爸见我魂不附体的样子,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说黄西被杀了。他以为是我杀了黄西。说,杀得好,免得他还来纠缠你。他连夜把我送到乡下亲戚家,第二天就赶去自首。”
“你是说黄西之死与你们父女二人无关吗?”
“是的。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包括那次你来调查,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后来我想起了一些情况。那一枚戒指不是我的。我不知道他还跟什么女人来往过,我也从不问他这些。作家有几个异性朋友也很正常。我想起那天我去黄西家,远远看见一个人从那儿出来。我当时也没有在意,后来想想,那个人就该是真凶啊。”
“你说详细点,那个人究竟是谁?”志刚有些紧张了,空气好像要燃烧一样。
“就是这一枚戒指的主人——你的女助手!”
“晓真?”望着这枚熟悉的戒指,志刚一下子惊呆了。
“是我!”身着黑衬衣的晓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的对面。
“怎么可能是你呀,晓真!”志刚从未见过晓真穿黑衬衣,但那的确是晓真,他想起来都感到温暖的名字忽然之间就冷得像一块冰。
“怎么不可能!这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尔虞我诈,卖身投靠,忘恩负义,要我举例子吗?黄西早就该死。他骗取了我的初恋,我把一切都给了他,把他当着终身的依靠。我不顾父母的反对和世俗的偏见,勇敢地和他站在一起,甚至连父母的隐私也告诉了他,他却利用我的单纯,利用我对他的信任,把我父亲的隐私公诸于众。随后又抛下我,跟这个卑贱的女人缠在一起。我母亲死了,我父亲也被他给毁了。我,堂堂副市长的千金,现在连个乞丐都不如。我要让带给我痛苦的人也尝尝痛苦的滋味!怎么样啊,姜玉华,你不是说你爱黄西吗,你敢陪他去吗?”晓真掏出了手枪。
“晓真,别再做傻事啊!”志刚把姜玉华拉到身后。
“哼,死都不敢,还敢言爱!”晓真冷笑两声“刘志刚,算你狠,你终于查到了真凶,这下子你满意了吧?你敢说你不是被这个贱女人给迷住了吗?”
“晓真,我真的喜欢你,真的爱你。”志刚感到语言的苍白。
“别开玩笑了,把好听的留着对你身后那个贱女人说去吧。你刚才的行动足以证明你爱的是她,是她!”晓真沙哑着嗓音吼完,举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砰——”的一声枪响,晓真颓然倒地。
“晓真——”志刚哭喊着扑了过去。
东湖景区一片沉寂。音乐广场忽然传来郑中基的《戒情人》:“你说你最近爱上了一个喜欢喝几杯的人,你不习惯他的冷,却离不开他忧郁眼神……”
渝公网安备:5001030200275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