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江津圣泉寺

初秋时节，雨打窗棂。夜阑人寂，偶翻《江津县志》，明代宰相、本邑先贤江渊一首题咏圣泉寺的诗，不觉落入眼帘。诗曰：

春风岩畔草青青，苔藓模糊篆刻平。

壮志已随龙虎逝，剑光犹傍牛斗横。

三余事业今安在，一代文章空有名。

桂影婆娑明月夜，咿唔疑有读书声。

窗外夜色朦胧，陋室孤灯独影。静夜里，细细将江渊的诗吟咏许久。这首诗，犹如一幅描绘圣泉寺的珍藏古画，唤醒了我尘封已久的儿时记忆。一时间竟浮想联翩，令人思想不已怅然不已。

日起月落，燕来雁归，人到晚年，往事如烟。这些年，儿时关于家乡人文和自然景观的记忆，大都已经淡忘了，唯有江渊笔下的这座圣泉寺，犹如一缕剪不断的情思，还时时萦绕在心头——难怪偶读先贤这首诗，会产生强烈的共鸣。

儿时，我们居住在江津县城，每逢油菜花开或柑橘挂果时节，学校都会组织我们外出春游或野餐活动。这些活动，寻常只有两个去处：一是城外的观音岩，二是河对面的圣泉寺。那时，城外的观音岩已经破败，除了岩壁上还残存着几尊菩萨雕像，那史书上所载的的观音庙和挹翠楼，早已不复存在——唯有圣泉寺，还保留着相对完整的庙宇和非常的风景。

圣泉寺，位于江津德感镇双龙场以东大约2公里处。那时，每逢学校到圣泉寺搞野外活动，年少的我们就像一群欢天喜地的小鸟，从通泰门码头坐船过河后，沿着一条古老逶迤的小路，唱着“我们是新中国的儿童，我们是新少年的先锋”歌儿，就朝圣泉寺步行而去。倘若是春季，一路上天蓝水蓝风光无限，那黄黄白白的家花野花，铺满田间地头；那苍翠欲滴的新枝嫩叶，点缀在远山近岭。大约行走一个时辰，圣泉寺就到了。

圣泉寺，古为江津八景之一，确实是个好的去处。

圣泉寺坐落在一个幽深的山坳里，寺前有一天然巨石为门，寺后有一道几十丈长、十数丈高的丹霞峭崖为屏。听老人们讲，古时这里原本只有栖清书院，因此地风景秀美，更因明朝宰相江渊幼时在此读书而声名大振。尔后，有那游方的僧人相中了这块风水宝地，化缘募捐在此修下一座寺庙，因寺后有一泓终年不绝的清泉而得名。

走进庙前石门，就似走进一片人间仙境。这里，数不清的白果、香樟、楠木、红枫等古木，郁郁苍苍遮天避日。早晨，雾霭飘渺，鸟雀啼鸣；傍晚，庙堂夕照，林涛阵阵。那繁茂虬逸的古树之间，无数块巨石突兀而生。这些巨石，有的像鹰嘴，有的如卧虎，有的像哈蟆，有的似书箱，形态各异栩栩如生。这些巨石之上，几乎都镌刻着历代文人墨客题咏山川形胜的诗词，雕刻着佛界菩萨和民间人物的形象。

圣泉寺就座落在这清幽的山石林间。

那时，庙里的香火虽已衰败，但来此烧香拜佛的人依然未绝。走进庙门，殿下的香炉中，依然有袅袅的香烟缭绕；殿内的供桌上，几盏摇曳的长明灯，映照着大殿上庄严的释伽牟尼、文殊和普贤三尊坐像。穿过大殿，那石壁之上，是一尊数米高的千手观音摩崖造像，造像雕刻工艺精妙，人物形象栩栩如生。

来到寺庙后面，那陡峭的丹霞峭崖上，分布着聚仙台、凌云岩、龙吐水、老虎洞、听琴洞及其它菩萨造像等诸多景点。我们儿时，曾多次钻过幽深的老虎洞，攀上过陡悬的凌云岩，多次聚在听琴洞，倾听着从洞内传来的叮叮咚咚的弹琴声。

远离尘世的喧嚣，徜徉在这幽静秀美的山林庙宇之间，真是别有一种情致。这里的风是新的清的，这里的鸟是无忧无虑的，这里的草叶和花蕊也是一尘不染的。站在凌云岩上，举眼望去，满目葱茏，祥瑞蒸腾，的确是参禅悟道、读书习文的一方风水宝地，难怪会出江渊那样青史留名的人物！

来到这圣泉寺，我们还得知这里的一大奇闻：这方圆五里的青蛙，不但头上都有一个黑点，而且夏天的晚上都是不叫的。

“这是真的吗？”记得有一次，我们带队的古老师就曾问过圣泉寺附近的一位老人。

“当然是真的。”老人肯定地回答。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我们闻言很是惊讶。

“说来话长，这事还要从明朝宰相江渊说起。”那位老人点燃叶子烟，慢条斯理地讲道，“还是我当崽娃时，听老人们讲，当年江渊在此夜以继日读书，但每到夏天的夜晚，这里的青蛙就呱呱乱叫，叫得江渊心烦意乱不能静心读书。一天，在他心烦之时，将蘸墨的笔头掷向田间乱叫的青蛙，那笔头正好击在青蛙头上——从此，这里的青蛙头上就有了一个黑点，而且它们还长了记性，一入夜就不再乱吵乱叫了。”

哈，听到这个故事，我们全都乐了起来——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记得，听完老人的话，我们竟还遍地寻找起这里的青蛙来，想验证它们的头上是否有个黑点，晚上是否缄口不叫。虽然我们没抓到青蛙，但给那次春游增添了几分情趣。

后来，随着我们慢慢长大，在“破四旧”的喧嚣声中，凡是旧的东西都被人打碎，凡是“封建迷信”的东西都难逃厄运。更令人痛心的是，那名闻遐迩的古迹圣泉寺，也没能逃过这场浩劫。1966年秋天，我们听说那里的佛像被人砸烂了，古树古木也被人砍伐了。就连那些千姿百态的巨石，也被人砸碎开采成了条石。再后来，又听说那里建了一个什么“电石厂”。

2009年，笔者在撰写长篇人物传记《联圣钟云舫》时，竟发现邑中的这位圣人也和圣泉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云舫先生一生写过多首题咏圣泉寺的诗词，也撰过多副有关圣泉寺的对联。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都散失了。其中有首《圣泉寺听琴洞》七绝，原先就镌刻在圣泉寺的岩壁上，被人拓片留存了下来。诗曰：

丝桐谱出调离奇，流水高山曲一支。

莫道知音尘世少，人间亦自有钟期。

夜色依然朦胧，冷雨依然淅沥。桌上的台灯，已发出惺忪的光影，我放下手中的志书，不禁长长地喟叹一声——沧海桑田，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