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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启彭水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本站    日  期:2018年3月30日     

张 涌

提起彭水,我就想到了“文启彭水” 黄庭坚,想到了古代的贬谪流放制度。化用清代赵翼的“国家不幸诗人幸”这句老话,叫做“诗人不幸国家幸”。只需梳理一下被贬到重庆的“大咖”们,比如李白,白居易、刘禹锡、黄庭坚……就可以看到一条艰涩而厚重的文明播迁之路。现在的万州、忠县、奉节、彭水等还在提取他们用酸辛流离而存下的“文化利息”。

比如彭水,因为黄庭坚书法《砥柱铭》4.3亿天价拍卖而名气爆棚。北宋绍圣二年(1095年)正月,因修史获罪,黄庭坚被贬为涪州(今涪陵)别驾,遣黔州(今彭水)安置,在此一住就是三年多,留下举世闻名的《砥柱铭》书法长卷。

其实,黄庭坚在彭水留下的,何止是书法。他在彭水山水间留诗词100来首,在万卷堂传道授业,在苗家土家记录风土民情,让荒蛮之地进入世人视野,对当时的黔州乃至今天的彭水文化发展居功至伟。 

如今,“文启彭水”的黄庭坚只留下一方石刻和一座近乎荒坟的衣冠冢。

蚩尤要幸运得多。这个上古时代九黎部落的酋长,被奉为今天苗族的先祖。新建的蚩尤九黎城成为彭水文旅结合的一张名片,也体现了彭水重拾文化自信的可贵努力。据说,九黎城创下了数个世界之最:九黎神柱、九黎宫、九道门。每年农历五月十一日,九黎城举行世界最大蚩尤祭祀仪式,吸引着全国各地的蚩尤后裔前来,共同祭祀他们的祖先。“祭祀仪式”也演变成了万人规模的“蚩尤大典”,活动上还有各种苗族非物质文化表演、苗族特色美食品尝、苗家歌舞欣赏等活动,让所有来宾共享苗族文化大餐。

我所欣赏的是,九黎城依山取势,将自然风光与苗族历史文化有机结合。它使我想起了承德的避暑山庄、武当山的“金殿叠影”,想起了顺天应势、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是中国古典哲学的根本观念之一,孔子把它演绎为“智者乐山、仁者乐水”,刘禹锡把它演绎为“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山水与人文于是纠缠不休,缠绵悱恻。山因人名,所在多多。譬如名重天下的泰山,若非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若非秦始皇泰山封禅,是否能“五岳独尊”,当是另一回事。

彭水的摩围山虽说也借了白居易黄庭坚们的光,但其本身是有姿有韵的。景区内峰峦叠嶂、峡谷纵横,有石林、绝壁、天坑、地缝、溶洞等地质奇观,兼有参天古树、千里碧海。 

不管风雨还是丽日,登临摩维围山都是一种福分。雨过天晴的摩围山是最美时刻,特别是与一帮调珠弄粉、妙笔生花的文人墨客一起。五月的一天,我和重庆民盟组织的名家采风团有幸与天朗气清的摩围山际会,有幸目接四围苍苍,耳听飒飒松风,感受清华绝尘。书画家们聚会摩围书画院玻璃画室,无需出门,即可放眼室外风光,放手剪裁,信笔写生,以笔会友。

在摩围山观日出是必修课。次日六时刚过,我和市散文学会建春会长已经等候在飞云口的日台上了。准确地说,是太阳已经等候我们多时。摩围山的太阳起得很早,已经跃出远山丈许,霞光四射,云山红朗。遂凭栏临风,眺爽秀群峰,看朗朗乾坤,吐纳扑面而来的浩然之气。

烟雨中的摩围山风韵别具。此前两天,我参加了另一场大K云集的盛会。因为连日雨雾,所有的风光,顿然变得可有可无,幻化浑蒙在一片苍茫中。一行人还是兴致勃勃,冒雨看了豹头崖、石林等几个地方。风景本是需要远观势、近赏质的,正如欣赏山水画,要远观气势,近看笔墨,否则就没有风景。

没有风景的时候,人就成了风景。比如散文名家邢秀玲老师,一直冒雨走在前面。不少比她年轻的人都找地方避雨,但她坚持走完每一个地方,直到把自己走成雨中的风景。我不想赘言她的成就。我想说的是,她的谦和、她的真诚、她的认真,早已成为重庆文学界的风景。

在风雨的伴奏中,听大作家黄济人先生说话是另一道风景,他谈文学,谈法治,妙语连珠。黄先生是我的江津老乡,还是江津二中的校友。他是江津人的骄傲,也是重庆的骄傲。他讲到十多年前,自己参加全国人代会的一次亲身经历:有国家领导人参加的分组讨论会行将结束,一个来自高校的女代表终于抢到了话筒,只激动地说了一句话:我就想问问,我们国家究竟是权大还是法大?我不记得他说的这个女代表是谁。我只知道,黄先生是用这个老故事表达了一个知识分子对民主法治进程的关切。

居庙堂而念苍生,处江湖而忧家国,这正是黄庭坚们传递的人文精神。

 

摩围山采风结束后,本来说好下一站到龚滩,但临时改了主意。同行的游江说,新不如旧,不及彭水的黄家坝。于是改投黄家坝。

黄家坝其实就在摩围山的视野之内。公路开凿在山腰,类同栈道。上有摩围齐天,下则绝壁千仞,云雾明灭,令人胆颤。盘旋而下40多分钟,终于到了那个恬静的小镇。

黄家坝有保存完好的老街,叫红军街,为穿逗式木结构、骑廊式过街亭建筑,当地人叫凉街檐。整条老街雨不湿鞋、日不能晒、冬暖夏凉。偶尔有老乡从凉街檐走来或者走去,不紧不慢。红军街与两公里外山沟里的重庆红军历史陈列馆遥相呼应。这家去年挂牌的纪念馆资料翔实,记载着当年贺龙、关向应带领的红三军团转战川黔湘渝边的往事。其中一张关乎江津,关乎民盟前辈张清平(志和)。这个只在故纸堆里偶尔出现的、在民盟和江津都很少谈起的故人居然在这里有图有真相。

人是渺小的,只有山水长在。最惬意的是穿过凉街檐,在农家屋檐下写生。街是向山坡延伸的,农舍都依山而建。随意走到一家人的大露台上,摆开摊子写生。主人黄大爷自称71岁了,看起来只有50出头。他搬来条凳,烧了开水,泡了自制土茶,丢下一句话:喝茶哦,山泉水烧的。

五只品种不一,大小不等的小狗在我们眼前身后逛荡,旁若无人地秀恩爱或者暧昧。一只白狗身上有两块滑稽的黑斑,一块在肚子上,一块在眼睛上,像戴着眼罩的海盗。水彩画高手王朝幽幽自语:到了明年,它们肯定是一大群。

布谷鸟的叫声时有时无,或近或远。偶尔有绶带鸟优雅地从眼前掠过,似惊鸿一瞥。旁边是晓勇、文心、兴波在画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黄大爷不时过来问一句:加点开水不?

正在打造旅游的黄家坝不喜欢这种宁静,我也期待他们不再贫穷闭塞——那对不起牺牲的红军。但我不知道,像我们这种充满俗气、来自名利场的人去多了,会不会让黄家坝也雾霾弥空?

 

(原发于《重庆法制报》2017年7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