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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谷有余音

来  源:重庆作家网    作  者:本站    日  期:2018年3月28日     

张 涌

如果不是因为铁蹄狰狞、国难当头,如果不是因为风景秀丽,水陆两便,那些时代的骄子不会驻足于斯,不会流连于这个叫金刚碑的无名小镇。

金刚碑坐落在缙云山麓、嘉陵江畔,距北碚城约四五公里。由村落而小镇,金刚碑最早可上溯至清朝康熙年间,晚清日渐热闹,是保存较为完好的川东古镇。

抗战军兴,北碚成了小陪都后,与此紧邻而又依山傍水的金刚碑辟为迁建小区。于右任的草堂国学专科学校,梁漱溟兴办的勉仁中学、勉仁书院,章伯钧任经理的利民制革厂,吴大钧为局长的国民政府统计局……抗战期间13个国民党中央部级以上单位,30多个下属中央局处级单位等机关、学校和工厂云集金刚碑。

斯时斯地,一时大师出没,杰作迭出。全国科学、文化、教育、经济名流约有3000余人涌入金刚碑,老舍、晏阳初、梁漱溟、陶行知、梁实秋、于右任、曹禺、吴宓、顾颉刚、翦伯赞、翁文灏、谬崇群、洪深、焦菊隐,赵清阁、胡风、路翎、萧红、端木蕻良、吕振羽、侯外庐、陈树人……一串响亮的名字,一颗颗闪亮的星星。他们或常住或往来于此。在此期间、老舍的《四世同堂》、梁实秋的《雅舍小品》、顾颉刚的《文史杂志》、梁漱溟的《中国文化要义》、翦伯赞的《中国史纲》和《中国史论集》……一大批光照后世的杰作在金刚碑,在北碚此横空出世。奎星耀金刚,风华称绝代。巨匠的足音铿锵而坚实,文化的印痕鲜活而厚重。金刚碑因他们而声名远播,北碚因他们而余韵悠长。

往事如烟,繁华竞逐。这些时代的大师早与金刚碑、与北碚陆续长别。老舍走了,晏阳初走了,梁漱溟也走了。这个嘉陵江边的小镇,这个当年“谈笑有鸿儒”的地方,安静得只有啾啾鸟鸣,寂寞得只有从树缝里漏下的星星点点的斑驳,凄美得只有断断续续的浅吟低唱: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大师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凝固成北碚“雅舍”的梁实秋坐像,凝固成“四世同堂纪念馆”的老舍铜像,凝固成守望勉仁职中的“漱溟园”。

今天的金刚碑已然落寞为一个小村落。郁郁古树、潺潺溪流、逶迤故道、萋萋芳草、苍苍青苔、青瓦民舍、临崖茶亭绘就了金刚碑的主调。几十株百年老黄葛树高大挺拔,枝干肆无忌惮向天空、向四周扩张。当年的金刚碑乡公所“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廉青”。条石围墙饱经风雨剥蚀,半圆门洞不知何年何月被砖石封堵,虬曲盘旋的树根在石壁上纠缠蔓延。没有名人标记,甚至没有路标。繁华的印痕漫灭在萋萋芳草中,隐藏在苍苍青苔上。偶有凉亭喝茶的老人“闲坐说玄宗”,语焉不详,漫不经心。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一切有形的遗存都是脆弱的,终将归于寂寞。热闹本一瞬,寂寞乃永恒。金刚碑的寂寞空谷见证了历史的风雨晴晦,记录了名人的苦辣酸甜,盛满了文化的醇厚绵长。

寂寞蕴禅机,空谷有余音。余音萦萦,代代不绝。于是有《四世同堂》在重庆、在中国、在五洲四海光大,在中外文学史上流传;有雅舍的小品文隽永如秋水行云般从北碚流向台北,从昨天流向今天、明天;有梁漱溟的话语不时破空而来:“自己一生所做的不过是独立思考、表里如一而已。”

大师走了,水还在叮咚,树还在蓊郁,花还在鲜妍。

空山无人,水流花开,挺好。

                      (原发于《重庆政协报》2013.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