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 影
她怔怔地发呆。
她还是想问他:“噢,原来你也在这里?”但她终究保持静默。她不知道这次遇见会演绎如何一个故事。“无言的结局!”——她在心里跟自己讲。
她就那样如雕塑一样,坐在那里,坚决不去碰桌上的那支笔。
年轻的时候,她读过一句格言——“故事一旦开始,再怎么曲折,也只是在逐步走近结束的方向。”那是一张明信片上的一句心灵鸡汤,她至今仍然记得。
窗外,寒风摇曳着地灯桔色的光晕,迷朦中也只有雨孤独如注,无人倾听。风吹进来,有了些微的寒意。
他知道步子走快了。他减慢了速度,刻意地等着她。
他也在拒绝那支笔的诱惑。他知道,一旦开始书写,他会无法停下来。他开始铆着劲一次一次跟自己博弈,输了赢了又输了又赢了,他知道他没有战胜自己的把握。但他的心还是没有办法停下来,于是,进三步,退两步。
索尔·安东尼曾说:人的一生要遇到四个人,第一个是自己, 第二个是你最爱的人,第三个是最爱你的人,第四个是与你共度一生的人。她不知道他会是其中的哪一个,或者可以重叠?相对的概率中或者无法重叠也或者谁都不是。
她选择了消失。一天,二天,三天。电脑界面上的那只“企鹅”一直淡淡地不再被点亮。
怎么了?他安静地等待。一天,二天,三天。他有了忧虑和焦躁。办公室里女孩子一点点工作瑕疵竟让他大发雷霆。他向来的沉静大度和蔼可亲也随着她的消失而消失了。沉默的他更加沉默了。
秋天来了。园子里的银杏叶一片一片飘零,给秋天的阳光平添了浓郁的伤感。是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她孤独地走在园子里,风带着寒意,吹散了长发,裙裾也被风吹到凌乱起来,如思绪。安静地离开还是勇敢地留下来?她反复地寻求着答案。如果有一片银杏叶能落在肩头,那是不是意味着有了留下的理由?曾经读过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的《邱园记事》,其中有这样一段情节:西蒙和他的妻子、孩子一起去远处的邱园,在那里,他回忆起了15年前和女友丽里在邱园时的情景。那是个炎热的下午,丽里穿了一双有银扣的鞋子,他们坐在湖边,蜻蜓在四周飞舞。西蒙一个下午都试图向丽里求婚。他莫名地把自己全部的爱和希望寄托在一只飞舞的蜻蜓身上。他想,如果蜻蜓最终降落在那片带红花的阔叶上面,丽里就会答应他的求婚。然而,15年了,对西蒙而言,那个“蜻蜓降落叶面”的时刻,轻易成了他整整一生的一个按钮,一个永远“翅膀般”颤抖不已的幸福时刻。
他把所有的力气都沉迷在工作和各种大大小小的会议之中,很多繁琐的事务性工作他都抢着做了,办公室同仁惊诧于头儿的突变,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眼神里写满了疑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知道那个充满活力跳动的企鹅或许不再被点亮了。他想不顾一切,他想舍尽心力成全自己,却又不得不顾盼着平衡与完美。少有的空闲里,他开始读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
那枚银杏叶终究没有落到她的肩头。她重新点亮了QQ,恢复了和他的正常交往。“企鹅”跳跃着,仍然扰乱着他的心。她又开始可以淡静地直面他了。他们又可以青梅煮酒,席地而坐了。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跟从前一样。他们谈文学、谈政治、谈时事,共同欣赏音乐和美术作品,东西南北,天上人间,就是不涉及风花雪月。她仍然唤他闺蜜。他仍然敦厚地微笑着接受。她有了喜怒哀乐也会像从前一样跟他倾吐。他认真地倾听,也会指出一些处理中的不当。然后他们也会争论到面红耳赤,然后仍然是他主动和解。他很尽心地扮演着闺蜜的角色,陪她哭陪她笑陪她唠叨,听她讲她的故事。她也仍然时不时假装不懂地把一件事情绕来绕去地问。他也假装着上当,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和更正,心里在偷笑,却从来不揭穿她的那些可爱的小调皮。时间就这样一天又一天……
每每笑过闹过,关掉QQ,转身,她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她自喻为周郎,却开玩笑他是三国诸葛。她也会在不开心时耍耍小孩子脾气,她撒娇不讲道理强词夺理。他也乐呵呵地任由她用文字翻来覆去地调侃、煎熬和辗压。其实,她知道这一切只是仗着他喜欢她。她向来没有公主病啊,竟然会这样?
一个很忽然的瞬间,她明白了,原来她已经轻悄悄地喜欢了。想他的时候,她会在心里呼唤他的昵称,在心里跟他对话跟他撒娇;孤独的时候,她会反复听他的歌声,他们情真意切的和声;逛商场买衣服买长裙买围脖时,她会想他喜欢这款式这色彩吗?吃饭的时候他在碗里;洗脸的时候他在水里;对镜贴花黄时他竟然在镜子里看着她傻呵呵地笑……走在路上,她会忽然轻悄悄地挂弯了唇角或者轻蹙眉头,脑子里老是浮现着他的影子,赶也赶不走,这让她有了害怕和烦恼。她开始吃饭不香,睡不能安眠,平白的,有了憔悴的颜色。
一切似乎都跟从前一样平静,偶尔洋溢着快乐。夏天过去了,迎来了秋天。谁都知道路已经越走越窄了,但他们仍然刻意地恪守着不捅破那层薄薄的纸。电视里正热播《花千骨》,他们亦如花千骨和白子画,死守在河的两岸,任凭风吹日晒惊涛骇浪,任凭种种虐心噬咬,在彼此的关注和情谊中站成两棵树。她诚恳地尊称他为老师,还调皮地一声声唤他师父。他一律抗议,毫不犹豫。不是幡动,不是风动。谁都不敢一笔一划地书写那个故事。但是,他们都在心里说,其实,故事已经开始。
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种幸福;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种悲哀。无论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还是巫山有意襄王有情,爱情终究是两个人的故事。但是,人生总会出现许多意外。风吹过,叶子摇摇晃晃却总也掉不下来;远方,有鸽子在天空盘旋而不知所往;握在手里的风筝也会突然断了线;花开一次,却又只能错过。
那么,他和她呢?其实,谁都不是对方爱情故事的主角,但是却又相互欣赏,相互依赖,相互激励启迪,彼此间的关注已渗入心灵。在喜欢与友情的夹缝中,他们走得一点儿也不局促,从容而坦荡。她想起这或者就是情感专家笔下除亲情、爱情、友情之外的第四种感情吧?她是红颜,而他是青山。
冬天来了,寒风肆虐。她彻底消失了,没留下只言片语。他等待,寻找;寻找、等待。无果。据说,有人看见她出现在一个僻静的村庄,但是图画里一直只有孤单的身影。他相信。因为那就是她一直在念叨着的日子——竹棚茅舍,有小桥流水,莲盛开在一泓池水间,暗香沉浮。四周林木葱郁,屋后山坡上是漫山遍野的野花。红色、粉红、黄色、金黄、淡紫和白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生姿。阳光远远地洒下来,远处有牧笛轻唱,而梅,在悄然绽放……她就是那个如宋词般清丽淡然的女子。
他知道,她要的是一辈子,而他不一定给得起。
他仍然弹琴给自己听,在每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琴声依然优雅,只是平添了怅惘和忧伤。
(选自《空山竹语》吉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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