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加的厚重之美

——评滕肖澜的中篇小说《又见雷雨》

郑京鹏

我跟滕肖澜不熟，至今也不认识。滕肖澜引起我的关注，是读了她发表在《人民文学》2014年第12期的中篇小说《又见雷雨》。

开始看了《又见雷雨》的题目，以为那个雷雨就是个司空见惯的自然现象。对那个自然现象，见了一次，再见一次，就是又见呗。可见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也没有引起我阅读的强烈愿望。转而一想，能够在《人民文学》上发表，再一般的作品也可能有几刷子，不妨翻翻。这一翻不打紧，立即吸引了我的眼球。

这个雷雨不完全是那个自然想象，还跟著名话剧《雷雨》紧密相连，而且小说的故事情节紧紧围绕着话剧《雷雨》的旧演和新演展开。《雷雨》是剧作家曹禺1933年完成的作品，它通过两个在伦理血缘上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家庭，剖析了社会和历史的深重罪孽，它所展示的是一幕人生的大悲剧，是命运对人残忍的作弄。这样一部被称为“中国话剧现实主义的基石”的剧作，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社会生活的艺术反映。无独有偶，在《又见雷雨》里，当年社会生活中的故事在当今社会生活中又发生了，因为社会环境不同了，时代向前发展了，当然不会完全一样，但也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又见雷雨》描写的对象并不多，只郑家、张家、周家三个家庭，以及三个家庭所涉及到的极少几个人物，然而所反映的几个家庭和人物的关系则十分复杂。要在中篇这个有限的篇幅里，反映这样复杂的关系，把故事讲得有条不紊，离不开作家的精巧构思。事实上，这个中篇小说的构思是非常精巧的。说它精，就在于把故事的聚焦点放在《雷雨》话剧的演出上，由此引出台前幕后发生的事情。说它巧，是因为《雷雨》的旧演和新演，以及舞台上《雷雨》的演员，与现实生活中的相关人物，叠合在一起，非常地巧妙。

郑苹是贯穿于作品中的主要人物之一，小说的情节和背景通过她而开启、发展和结束。她从英国留学回来，在上海卢湾区与徐汇区的交界处办起了“郑寅生话剧社”，当起了艺术总监。郑寅生是她的父亲，生前是个话剧演员。郑苹办话剧社，本意是想替父亲出个气，圆个梦。然而这个剧社的出资者，就是她母亲的现任丈夫周父的儿子周游。正是这个周父，在一次开车送儿子周游的上学途中，由于张父过马路闯红灯，经过时避让不及，车冲上非机动车道，又把骑车的郑父撞倒。郑父当场死亡，张父送到医院急救无效，当晚去世。后来周父跟第二任妻子离了婚，娶了垂涎已久的郑母为妻。

张父去世后，张家留下了张母和儿子张一伟。张母原本是周父在苏北老家的糟糠之妻。周父在那场车祸中撞死了两个男人，留下了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现任的妻子郑母，另一个就是这个被他抛弃了的第一任妻子(后来进城改嫁给张家的)张母。对张母的过去，许多人不知道，郑苹也很模糊，但张一伟清楚。因为他是周父并不知道的亲生儿子，他知道周父对他母子俩的背叛，所以他千方百计地要报复周父。

十分巧合的是，张一伟又是郑苹的恋人。同时追求郑苹的，还有周父的儿子周游。周游是个纨绔子弟，他在追求郑苹的时候，还与在新演的《雷雨》中饰演四凤的女孩刁瑞有勾连。在这三个家庭中，存在着的就是这般错综复杂的关系。

让关系复杂的还有一个人物，那就是郑母与之偷情的并沾染了毒品的骆以达。在当下这个“郑寅生话剧社”里开初上演话剧《雷雨》时，郑母依然演繁漪，然而十年前在上海人艺演出的那场《雷雨》中，扮演周朴园的骆以达，竟然演起了鲁贵。郑母旧情难忘，在她的要求下，骆以达又演起了周朴园，两人又成为了搭档。

“郑寅生话剧社”的出资人虽是周游，其实后台是周父。周父是一个暴发户、一个阔佬，已经富得流油。近年来开始涉足慈善界，成立了一个叫做“怡基金”的基金会，要在一个晚上揭牌，举行酒会。酒会上，设了一个宝马车的大奖，由周父亲自抽取。本来获奖号码是X3，周父得知在检察院当办事员的张一伟手握的号码是X6，就临时改成了X6。但张一伟并不领情，决定把车在二手市场上卖掉，将款项用作给周父曾因修建劣质工程众多遇难人员的抚恤金。

周父还是一个霸道奸诈之人。为了逼走与郑母偷情的骆以达，独享与郑母之间的感情，他假意关照，给骆以达买了机票，要让他去澳洲。

故事发展到最后，周父跟第二任妻子生的儿子周游跟有勾连的刁瑞，被雷劈死;跟第一任的糟糠之妻生的儿子张一伟，开着的那辆中奖的车撞到电线杆上了，人从车里飞了出来，也死了。不仅两个亲生儿子都死了，而且郑母跟他还离了婚。郑母则找了个老和尚，不久便皈依了。骆以达进了戒毒所。周父的生意也不做了，为了洗清前世今生的孽，全副家当都投进“怡基金”。

纵观整个故事，无论是情节的起始、展开、结局，还是自然和社会环境的描述，与《雷雨》的剧情比较，都十分地相似!从小说艺术美学的角度来说，《又见雷雨》便体现出了一种叠加的厚重之美。

这种叠加，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产生和演出的《雷雨》，十年前在上海人艺演出了，当下又在“郑寅生话剧社”演出了。第二，《雷雨》里面描写的家庭纠葛、人物命运，与《又见雷雨》里面描写的家庭纠葛、人物命运，尽管社会环境和时代的不同，然而非常相似!第三，小说在故事情节的关节处，都有对自然界雷雨的背景描写，与人物活动的“雷雨”相映衬。正因为有了这几个方面的叠加，就让小说在有限的篇幅里，显得特别厚重。

因此，读罢中篇小说《又见雷雨》，不得不让你拍案叫绝。滕肖澜是一位年轻的作家，她出手不凡，很有功力，也很有才气。我们殷切地希望，她在以后的文学创作生涯中，写出更多更优秀的作品来。